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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渡姝》

72. 问神

《渡姝》小说免费阅读

夜晚的风吹得人心里微凉。

昭华宫偏殿中宫灯摇曳,外头月光下,芍药飘香,沁人心脾,屋内油灯昏黄的暗影爬上墙沿,抚过榻上青年紧蹙的眉。

一滴薄汗自他下颚落下,灯火缠绕住男子俊美的侧脸,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,他双眸紧闭着,清冷的眉目间,似有痛苦挣扎。

听见外头隐隐有脚步传来,扶光忽地一睁眸,细微金芒闪过间,他的神情已和往常无异。

“扶光——”

是柳鹤眠。

他敲响他的门:“孟姝回来了,我们去用膳吧,再不吃,饭菜都要凉了。”

扶光理了理衣袍上的压褶,颔首道:“你们先用,我稍后便来。”

听到年轻人的脚步声远去,扶光这才松下了心防。

一抹腥甜涌上喉间,他扶着桌角的手一紧,昏黄又静谧的屋内,青年手上青筋暴起,白皙分明的骨节被勒得通红,血色自灯影中喷涌而出,于温灯暖意下绽放妖冶。

扶光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,垂眸看向手心,眼神微沉。

这次反噬,怎来得这般早。

……

“他怎么还不来?”

孟姝张望了一番里头,低头挑了挑碗里的菜。

“你多吃点,”柳鹤眠见她兴致缺缺,活像个操心的爹,拼了命地往她碗里夹菜:“你刚大病初愈,正是要多补补的时候。”

也不知道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,扶光今日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不说,就连孟姝出去一趟后都怪怪的。

挂念着白日一事,孟姝有些心事重重。

她倒不是担心沈褚礼要算计她什么,她是在想珍珲宫……

看来等会得跟扶光再商议商议。

孟姝收回目光,朝柳鹤眠笑了笑,听话地埋头扒饭。

不一会,扶光便出来了。

他看着与往常一样,神情淡淡的,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。

察觉到孟姝频频投来的目光,他有些讶异地挑眉:“不吃饭,看我做什么?”

孟姝:“……”

不知为何,好好的话,总让他说得颇为尴尬。

柳鹤眠咬着筷子,八卦的眼神转了又转,嘴角悄悄翘起。

“没什么。”孟姝有些郁闷地埋头苦吃,看到柳鹤眠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,恨恨地踹了他两脚。

疼得龇牙咧嘴的柳鹤眠真真是敢怒不敢言。

合着这一个个,都拿他撒气了?

他有些可怜兮兮地撇嘴,朝扶光投去求助的目光,谁料想,青年根本没看他,动作赏心悦目,正不徐不疾地细嚼慢咽。

待用好饭后,柳鹤眠便一如既往地出门赏月,屋内顿时只剩下孟姝和扶光二人。

“你今日有心事。”

青年给她倒了杯茶,于她身旁落座。

昭华宫的位置占尽地利,偏殿也是一样的清雅舒适。

坐在殿外的游廊角下,隔着一扇镂空雕花木屏,外头便是皎洁的月色。

徐徐清风落在这头,抬眼便可见到清浅的池塘,以及那漾起的夏荷。四周安静闲适,除了淡淡虫鸣,便只余下泠泠水声。

若非檐角的琉璃宫灯摇晃着,这当与乡野桃源无异。

说来也怪,扶光这个人,总能将人心看透。

孟姝一手托腮,歪头看着他,半晌,又收回目光,忽地轻叹一声。

她将今日在珍珲宫的发现告诉他,包括与沈褚礼的碰面。

未曾想,他开口问的居然不是关于秦阿蒙或燕无瑶,而是沈褚礼。

听到这个名字,扶光神情难得一变,屈指轻叩了叩桌沿,月色如波于他眉目间晕开,他沉吟道:“孟姝,你最好多提防此人。”

孟姝一愣,其实不用他提醒,她也有所考量。

否则,今日她也不会当着沈褚礼的面,说出那番话。

自那日上巳节后,每每回想那夜时,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
不管是街市江岸的匆匆一瞥,还是游船上那糊窗纸的捅破,包括后来沈从辛的追杀,他们的被迫逃亡……

孟姝察觉到,自己被沈褚礼引进了一个局。

在这个局里,沈褚礼或许一开始也只是一枚棋子,但不知在哪一刻,棋子开始有了意识,他不再是纵人操控的木偶,他开始了反击。

虽不知这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博弈,但孟姝知晓,在局中局下,她被沈褚礼拉进了他所做的博弈里。

他利用游船,利用她的怜悯之心,巧妙地将他们拉入同一个阵营,好让沈从辛知道,他们是一伙的。

想此,孟姝摇头轻笑。

从第一次见面时起,她便觉得沈褚礼不似表面上那般温润奉礼,但她也并不觉得他是坏人。

许是为了生存,许是因为无奈。

世上的善恶哪是那么容易便分辨的。

但出于利用的算计,也让孟姝明白,她跟沈褚礼,绝不是一路人。

也正因如此,她今日才会以“请君入瓮”自比。

“你也早就看出来,上巳节的戏码了?”孟姝问。

扶光静静地看着她,没有说话。

“没意思。”她撇了撇嘴,低头摆弄着旁边的盆景花草。

扶光忽地挑眉,笑而不语。

过了一会,孟姝又抬头:“那具尸骨,究竟是不是秦阿蒙?”

扶光默声,眸色有些复杂。

想来,扶光心里是已有答案了。

果不其然,下一秒,她便听见青年道:“我查过死者的八字和灵台,他死于宁宣二十年初夏,生死簿上清清楚楚的记载着,他叫秦阿蒙,生平经往也能对的上。”

原来秦阿蒙,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……

孟姝皱了皱眉,她有些看不穿,究竟是谁杀的秦阿蒙,又为何要杀他?

总不能是他自己倒霉,被影鬼所害吧?

孟姝总觉得,没有这么巧的事。

“如此看来,珍珲宫便是明芷宫,当年秦阿蒙多半就是在此发现了什么,不仅如此,他和宁宣帝似乎,还有所交易。”

那日在珍珲宫发现的那封信,信中指名道姓是要寄给“七娘”。

“‘七娘’,或许才是他们交易真正的东家。”

扶光眸色一默,“你还记得秦阿蒙信中提到的玉和国玺吗?”

孟姝点头。

秦阿蒙用词敬畏得体,处处透露着谨慎,想来那“七娘”是位了不得的人物,而他们话中的玉和国玺,想必也是另有隐情。

“或许我们需要找个机会去看看。”扶光淡道。

看国玺?

孟姝眉心一跳,难掩讶异:“那可是国玺,我们说看就看,是不是有些鲁莽了?”

她知晓扶光做事向来随心所欲,可这番行事未免也太大胆了些。

谁料,青年却淡定的点了点头,仿佛他要看的并不是什么国玺,而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。

孟姝在心里默默地给宁宣帝点了根香。

遇上扶光,算是他倒霉了。

谁能想到,世上还有两个如此狂悖之人,坐在红墙屋檐下,遥看宫灯漾漾,居然还想着如何觊觎皇帝的国玺。

“那燕无瑶呢?”她的死因,他们只是有所猜测,隐隐觉得是宁宣帝下了手,可至于其中经过,他们可是一概不知。

细细想来,这次京城之行,要比先前棘手的多。

且不说恶鬼的本体都还未真正摸清,就连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都还没明晰。

宁宣帝,沈褚礼,燕无瑶,秦阿蒙,楼璇兰……

总觉得在表面之上,还有一个线在隐隐串联什么。

孟姝有些头疼。

她轻叹一声,瘫坐在软椅上,抬头遥看着远边夜幕高高挂起的明月。

“这便知难而退了?”扶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唇角微勾。

“怎么可能!”她突然坐起身来。

“只是觉得,你们当神仙的也真累。”

人只需管好自己方寸之内的事,可神仙却不一样。

他们虽也各司所职,可他们的“方寸”,却在于天地之间。

神要普念天下,鬼要渡厄万灵。

弹指一挥便是经年,这些留不住的时光里,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天下苍生。

“你倒是和其他人不一样。”

扶光挑眉,颇有兴致地看向她:“旁人或许觉得,做神仙太过潇洒,心念一动,便可心想事成,轻而易举,就可改变人的一生

,可你,倒替神仙着想起来了?”

孟姝却摇了摇头。

她原以为的神仙也是这样的。

他们强大,居高临下,俯视一切,仿佛万物的造世主,世人总是将他们想象得无所不能。

可神仙若真的无所不能,鬼王姝也不会战死,鬼界那么多子民不会为其悲痛。扶光不会自辞神位,走下神坛而入鬼道,他们,更不会在人间亲自走这一趟,历经艰难,也要渡厄恶鬼。

还有那幕后的白眉道士。

孟姝眸光一暗。

他若无所不能,也不会用尽手段,布下棋局。

人们总是将自己无法达到的事,寄希望于神明,可他们从未想过,在神明的世界里,自己也只不过是个“普通人”。

“扶光。”

月下,女子突然回眸看他:“你有没有让你拼尽所有,也想改变的事?”

扶光眸光一顿,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。

想改变的事……

有吗?

疏落而缱绻的月影洒进清盈的池,晚风带起轻波,淡淡花香于空中飘渺,随枝轻摆,落入这头。

镂花扇窗下,宫墙蜿蜒而出的游廊静谧清远,八角琉璃宫灯碧影浅浅,静静地斜照出墙下并肩而坐的人影。

“那应当,是百年前那场血战吧。”

过了半晌,青年缓缓道。

“为什么?”孟姝撑额看他。

其实当年那场战争,他并未参加。

六百年前,就在灭世之战前夕,扶光刚入凡化解天灾归来,恰好闭关,未曾想第二日,竟三界突变,邪灵肆意,恶鬼遍出。

那时的三界一片混沌,天道所组建的秩序被破坏,没有法力庇护的人间更是生灵涂炭,哀鸿遍野。

在初期,鬼王姝当机立断,禀奏天听,奉天帝旨意,手持鬼王令,以鬼军为主力,统率神鬼两军与恶鬼妖邪血战,但未曾想,那股力量太强大了。

神兵修的是神法,不通鬼术,两道法天然相克,因此对上恶鬼,他们只能接连败退。

鬼王便提出,撤回神兵,派其前往下界庇佑人间,而战场,只她带领鬼军前往。

再后来,便是鬼王战死,三界归宁的消息。

其实所有这些,扶光也只是一个旁听者。

天诞之神是三界秩序的守护者,他们虽然有着非凡的力量,亦肩负重大的责任。

在闭关期间,扶光有时会感到神力翻涌,心神不宁,他原以为是因为下凡化解天灾,神力消耗所致,未曾想,是因为与苍生心神相连。

在那些生灵哀嚎,三界沐血的瞬间里,作为神祗,他亦有所触动。

可当他出关时,一切都迟了。

所有意外都来得刚刚好,众生被放入生杀局,成为贪念者的贡品。

而扶光。

他因救苍生,却也失苍生。

看着青年默下的眼神,孟姝突然懂了,这便是扶光的心结。

“可这一切,并不是你的错。”

任何个人的力量,在预设好的阴谋面前都是渺小的。

鬼王姝便是最好的答案。

她用自己的生命,将损失最小化,这已是她能做的,最好的结果。

“我知道。”扶光抬头,目光投向远处,仿佛隔着红墙与黑夜,看向那点点闪烁着的万千华灯。

但心里的执念总是来得奇怪。

那些他记不清的回忆里,夹杂着哭喊声、厮杀声的朦胧碎片里,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。

总觉得,在这场大战里,他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。

可他明明没有去过灭世之战的战场,没去过那妄枝山巅。

缘分和因果真的很奇妙,它就像一根隐隐埋下的线,藏匿在流走的岁月和更迭的往事里,不知何时便会牵动人心。

隐隐的冲动告诉他,若自己能再快一些,更快一些,是不是有的人,便不用死。

“那你呢?”

女子轻缓而柔和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。

他忽地看向她,对上那双清丽的眸子,扶光刹那间,竟有些恍惚。

“扶光,你总是在为别人着想,难道你就没有难过的事,亦或是想要为自己而做的事?”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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