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莺与神明[破鏡重圓]》
《夜莺与神明[破鏡重圓]》小说免费阅读
而另一边,程明笃上了车后座,刚下飞机的他耳边终于不再是飞机引擎的轰鸣声,他开始闭目养神。
但是眼前和耳边虽然都寂静了,大脑却仍然飞速运转。
或许是那个白色身影在人群熙攘的机场尤为平静,或许是那双与旧人相似的眼。
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,戴着帽子和口罩,仅露出的一双眼,在人海交错中注视着他片刻,那个拄着轻质拐杖的背影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眼前。
他曾经在街头看到过许多与她身影相似的人,每次回头都发现不是她。
如果她要回来,应该早回来了,如果八年都不回来,多半是在国外定下来了。
很不想去想那种可能——她可能再也不回来了。
秘书转过头,刚准备说些什么,看到程明笃凝眉闭眼的模样,又闭上了嘴。
程明笃敏锐地察觉到了,微微睁眼:“说吧。”
“下周的回忆行程已经安排好了,您过目一下?”裴介作为程明笃的秘书,颇有几分性格上的相似,工作起来一丝不苟,连鼻梁上的眼镜也在分毫不差的位置,以避免推眼镜这样的动作影响专业性。
“不用看了,如果有变动可以跟我说。”程明笃重新闭上了双眼。
裴介扫了一眼电子日程,认真说道:“行程上倒是不变,就是闭门会那边邀请您担任隐形嘉宾,我粗略估计了下时间,您那天在青城科大的演讲大概下午五点结束,闭门会刚好结束,时间冲突了,只能赶得上晚宴。”
“今年有什么有意思的项目吗?”
“您比较看好的巴丰工业机器人的项目,他们退出了,说是技术上还没准备好。”
“那可惜。”他眼中平静无波,语气渺然,好像辨析不出太多惋惜。
“补位的公司很新,没有听过,是做人工外骨骼的。”
“叫什么?”
“这家公司倒是没听过,名字有点拗口,叫Ashera,看起来像中东那边喜欢用的词。”
裴介一头雾水,他在北美留过学,这个词在英语世界的认知会有点像一些阿拉伯人开的烤肉店的名字。
程明笃原本正靠在后座闭目养神,听见这个名字时,眉心忽然轻轻一动,眼皮随之一抬。
“Ashera?”
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,语气不带任何情绪,却明显慢了一拍。
裴介没察觉异样,继续汇报:“对,A-S-H-E-R-A,我查了一下,没有背景资料,创始人好像是今年刚回国的,团队也不大。但根据闭门会的安排,她会在最后一个时段上场。”
程明笃没说话,手指却轻轻敲了敲座椅的扶手,垂眸看着自己活动的指节。
他低声念了一遍那个名字:“Ashera……”
像是咀嚼一个久违却不陌生的词,这字眼像针一样扎进他脑海。
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三个简单的音阶背后,藏着是个八年都未能真正放下的过去——全是关于她的。
他曾经,在大学修读过一门选修课——《古典神话与原型分析》。
Ashera,这个词他记得极清楚。
不是英文,也不是阿拉伯文,而是希伯来语古词。
在短短几分钟之内,他感知到外界两个和她有关的信号。
但他无法否认,在那个繁杂的机场出口,在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的身影从自己身侧而过的那一瞬——那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,就像一个迟来的回声,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。
如果不是因为那根拐杖,光是那双明眸和那个背影,以及Ashera,他甚至以为叶语莺回国了。
为什么因为那根拐杖呢?
那条轻质拐杖明显的常年日常使用的形制,如果是叶语莺,她怎么可能用这种拐杖,她进入蓉城一高的时候是体育特长生,擅长奔跑,女子短跑校记录至今的保持者。
这种拐杖,和她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他没再说话。
但车里的温度,仿佛骤然降了两度。
而他,原本那颗平静如死去湖水般的心,终于起了一点波澜。
那晚他难得地失眠了,脑海里回想起以前的种种,一点没忘,他觉得自己很可笑,八年的内心沉寂,竟然被一个名字就能触动整夜。
这万花筒般的世界里,处处是她,处处又不是她。
*
初冬的夜色降临,叶语莺回了房间就没有再出来过。
因为她畏寒,一点点寒冷都让她痛得辗转难眠。
她坐在床边,看着夜色下的护城河,墨蓝色滚滚奔流,脑海里回想起机场内那短暂的相逢。
那不是真正的相逢。
真正的相逢,是彼此能互相认出。
可他没有。
他从她身边走过去,没有看她一眼,像她只是机场中千千万万个陌生的旅人。没有停顿,没有迟疑,没有回头。
她摸了摸自己脸,仿佛已经忘记和十八岁的模样有什么区别,是更美还是更丑。
大概,美丑是一致的,但是多了更多的愁容和憔悴。
八年时间,她的发型变了,穿衣风格变了,甚至连走路的姿态都变了,出席正常场合的时候脸上多了面具一样的精致妆容。
她从奔跑的人,变成了依赖拐杖行走的女人——一个瘸子。
脸也受伤了,虽然不到毁容的程度,但是总归是留下了痕迹的。
在人经历过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之后,哪怕骨相没变,整张脸都还是相当于重新雕刻过一遍。
生活如同一个横亘在天地之间的泰坦一样,压在她的头顶,挡住了她全部的阳光,让她喘不过气。
他们账面上的资金最多还能撑三个月,如果三个月内她没办法拿到新的投资,他们的团队只能解散。
她和丁楚属于孤家寡人,没什么好失去的,但是老吴有老婆孩子,还有房贷在身,他没有办法。
从机场回来,她已经将投融会的材料重新梳理了三遍,连PPT都舍弃,改成用最原始的折叠资料页和手绘草图。再加上她随身携带的“AY-01”外骨骼骨架样品,和团队短暂开发出的肌电识别反馈模型——这一切将是她最后的赌注。
她不是来讲故事的。
她是来抢钱的。
她需要钱,很多钱,能维持团队运作和下一步开发落地的钱。
她站起身,腿上那一瞬间的麻木感让她下意识扶住椅背,又看了两分钟,扶着墙回到了床上,睡前照例在舌下放了一颗止痛药。
窗外的风刮得更大了。
这一夜,她睡得很浅,满脑子都是痛觉和数字。
*
临上车前,丁楚带着一声来到她的住所,给她打了一针封闭,足够撑两个小时——副作用会延迟出现,她不管。
私享厅灯光冷白,像一间临时布置的审讯室。
创业者排号候场,一个个像等着上刑。时间被严格掐表,没人敢笑场。
叶语莺坐在候场区,前面两个创业者正在念PPT都没有的pitch草稿,手心发汗,嘴角干裂。
她扫了一眼,一个不认识,清一色穿着西装、打着领带、发际线略高。
丁楚低声提醒:“前面这几个创始人四十不到,有两个是某大厂AI部出来的,还有个从芯片公司出来单干的。”
“还有这个,是前年在国际大赛上拿了创新奖的,身价小几千万。”丁楚咬了咬牙,不忘自嘲到,“咱们……好像是陪跑的。”
玩笑归玩笑,她还是立刻碰了碰叶语莺的手臂。
“即便如此,我相信你,虽然你比他们年轻很多,但是我们内容是可以经得起推敲的。”
轮到她了,最后一个上场。
有人发出了感叹,说会不会是压轴出场?
另一个人低声打断,什么压轴出场,是因为巴丰的人退出来,她来补位的。
叶语莺上场时,很多人愣了一下。
她太年轻了。
在一群发言时都要看手卡的成熟男人之间,叶语莺像个异类。
平底皮鞋和年轻的面容没有将她的气场减弱半分,她步伐
缓慢,比常人更缓,却不疾不徐,没有任何慌乱,从容踩在台上。
打完封闭针的她,全身止痛,上了台,连半点抽搐都不允许。
她要用一个近乎“完人”的姿态站上台,把团队未来半年乃至一年的命运强硬扛在身上。
投影上的图像翻动了一页。
Ashera的名字出现在叶语莺的身后。
她没有开头白话,也没有夸项目图景,一上来就是一句:
“Ashera,只解决一件事——让运动缺失的走出人生困境。”
清冷、稳准,掷地有声。
现场顿时静了几秒。
没人打断,没人交头接耳。
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根细线,精准地牵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。
“每一副外骨骼背后,是一个需要重建尊严的人。”
“在我国,因外伤、神经系统疾病导致的运动功能障碍患者超过1700万,每年新增几十万。这是一个长期、真实、未被充分开发的市场。”
她顿了顿,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:“Ashera v1.0,是我们第一代肌电驱动外骨骼,核心在于自研的高灵敏度肌电识别模块和自由度。”
“模块是我们团队从零开发,没有外购,目前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原型开发,包括穿戴式肌电感应系统和下肢动力响应骨架,正在做的是——神经反馈算法在生理模型上的动态适配。”
她翻页,手动拉过一个简化的曲线图,指尖不抖,声音却比前几位创业者要清晰得多:
“数据还不够好看,但足够我们验证了一件事:半残状态下仍然有动作意图,这些意图是可以通过肌肉收缩产生的微电流被外骨骼识别的。”
她说得冷静,数据精准,像在做一场没有废话的技术答辩。
……
下台的时候,紧张感才缓慢涌来。
答辩中,她几乎分不清提问者对应谁,问题直白犀利层出不穷,投资人不关心任何故事,只关心要怎么做,要花多少钱,如何落地,如何盈利,失败了怎么收场。
她手心微湿,背脊却始终挺直。走下讲台时,她步伐依然不急不缓,像刚才那十五分钟并未耗尽她所有的体力与意志。
被钢钉固定过的腰椎仿佛也时刻摇摇欲坠。
每迈出一步,腰部都像被电灼一般。
私享厅里安静片刻,有人在交流,更多人在翻她留下的资料。
大门打开,服务生已经将宴会厅布置完毕,众人涌出会议室,只有叶语莺还坐在原位,接过丁楚递来的水,小口小口地喝着,缓解着胸口的紧张。
程明笃从车上下来的时候,答辩正好结束。
他扫视了一眼半开的会议室。
可惜,没能亲自听听这个叫Ashera的公司创始人的诉求……
宴会厅内,众人推杯换盏,谈笑声渐浓,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香水混合的气味。各家代表三三两两围在一起,正热烈交换名片与资源。
程明笃一出现,场中气氛微妙地一顿。
他没进主桌,随手从服务生托盘上取了一杯水,淡淡扫了一圈现场。几位投资圈的熟人起身寒暄,他只点了点头,没有多聊。
周若忱和冯霆走了上来。
冯霆抬手跟他轻轻碰杯,说:“邀请你你不来,刚结束你来了。”
他压低声音打趣道:“你可错过好戏了,我们可从来没见年纪这么小还这么狠的女人。”
当时他们最后的对话是这样:
“你们总共想融资多少?”冯霆直截了当地问道。
“至少一千万。”叶语莺说。
“够吗?”冯霆挑眉。
“不够。”她平静地回答,“但是能撑六个月。六个月后如果没交出第二代样机,我会主动放弃控制权。”
周若忱感叹道:“近两年都没听过这么实在的回答,她居然敢拿出全部身家跟我们赌一个机会,跟强调民生和画大饼那群人完全不一样。”
他补充道:“只差把野心两个字写脑门上了。”
(本章完)